秋蟲嘶鳴，白日炎熱的餘溫，被夜風輕輕一吹，便彌散幹凈。

穿過生活區外的巷子，左手邊是家屬小學，右手邊則是一排新修的夜市。

方棠往夜市的方向過去。

現在才堪堪八點。

正是夜市生意火爆的時候，來來往往人可不少。

這樣一個熙熙攘攘的地方，想要找到某個特定的人，不太容易。

不過也無需擔心。

她剛邁出沒幾步，就聽到個清晰悅耳的聲音。

“棠棠！”

瞧吧。

無需擔心。

有的人自動會送上門。

林澈站在路燈下，對她綻放著最燦爛的笑容。

眼睛裏似乎鋪著星河，熠熠生輝。

他一見她就開心，忙不疊地跟上。

笑意吟吟問她：“棠棠，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
“因為散步。”

方棠面不改色地回答。

繼而問。

“你呢？”

“我……”

林澈語速緩慢。

當然不能告訴她自己是出來買吃的。

第一怕她心裏過意不去，第二怕她說他笨。

林澈視線扯動一下，立刻有了答案。

“我過來給你買雪梨汁的。”

他把手裏拿著的東西塞進她手心，笑容甜蜜。

這家小店生意特別火爆。

除了售賣水果之外，還售賣各種各樣的鮮榨果汁。

方棠最喜歡的就是他們家的西瓜汁和雪梨汁。

林澈一早出門，本來有充足的時間解決溫飽問題。

奈何一走進街道，周圍叫賣聲疊疊，腦袋裏就只剩下了一個念頭。

——棠棠喜歡這個。棠棠喜歡那個。

所以，他排了十分鐘隊。

心滿意足地買到了方棠最喜歡的果汁。

方棠手心貼著沁涼的杯壁，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點什麽。

自己到底應該該抓他“裝得正直”的點，還是應該抓他“本末倒置”的點？

她只能咬一下吸管：“辛苦你了。”

林澈笑得光明坦率：“好說好說。”

***

他們經過一個又一個攤位。

燒烤在火上烤得油旺旺紅通通，又或是剛炸出來的土豆條，金黃酥脆。

空氣中彌漫著的全是香味。

最後，方棠在一家煎餅攤前停下腳步。

“想吃什麽？”

林澈和老板一起開口。

前者試圖買，後者試圖賣。

……這家夥真是……

她無言地瞟瞟他，接著對老板一笑。

“一個煎餅，加薄脆、生菜和鹵肉。”

方棠看了眼招牌，想了想：“再加一個雞蛋。”

“好嘞！”

面糊在鍋裏“滋”的一聲攤開，老板拿了個雞蛋打破，刷到面皮上。

本來白色的餅，頃刻變成了金黃。

林澈那小酒窩特別可愛：“棠棠，你是不是也？”

他興奮地搖了下尾巴，覺得用“也”這個字不太好，趕緊撤回來。

“你是不是餓了？”

他環視著周圍。

“對了，那邊有家新開的鐵板魷魚。我去給你買一盒。”

說著，要往裏面走。

方棠眼皮也不擡一下。

“站住。”

聲音輕得被風一吹就彌散幹凈。

林澈立刻停下腳步，退回到她身邊。

“就站在這裏，不許動。”

“噢。”

他聽話地和她肩並肩站著，做出和她一樣的站姿，一動不動，滿臉乖巧。

兩分鐘後，皮兒還脆著的煎餅出鍋。

鹵肉香氣騰騰擴散開，讓人食指大動。

方棠從老板手裏接過紙袋，溫度尚未抵達指尖，就被她轉手遞出去。

“喏。給你的。”

她睫毛扇了扇，面無表情。

林澈遲疑著接下。

雖說收到禮物，尤其是方棠的禮物，是件讓人極其興奮的事。

但他此時無比小心。

“怎麽突然想起給我買這個？”

是發現了？

還是說，死黨中間出了個叛徒？

方棠冷漠。

“反正你也就是把東西都給我了，結果自己忘了吃飯。晚餐結束後終於感覺到餓，不得不出來找點吃的。對吧？”

一長串……

全中！

“我……”

林澈啞口無言。

方棠深深地嘆了口氣，一本正經。

“林澈。”

“在。”

她面無表情。

“你是豬嗎？”

雖然是問句，可用的是肯定語氣。

林澈語塞一下，委屈巴巴：“你怎麽能這樣說我呢？”

他只是一時失誤而已，並不是天天這樣。

“那我換個說法。”

在林澈點頭讚同之下，方棠想了想，改口。

“林澈，你是笨蛋嗎？”

果然還是要說他笨的。

林澈否認：“不是。”

“可我覺得你笨。”

方棠嘆息一聲：“林澈，你真笨。”

走出夜市已經有一段路，喧鬧漸漸隱沒，四周回歸寂靜。

林澈悶了一會兒。

在方棠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的時候，他突然冒出來一句。

“反彈！”

什麽？

方棠楞了楞。

下一秒，沒忍住破功，笑出聲來。

“林澈，你幼不幼稚？”

她微微擡著臉，頭發隨著動作晃動，很不屑：“這一招我五年級的時候就不玩了！”

“真的？”

“真的。”

方棠鄭重點了點頭，趁其不備，回擊。

“反彈無效。”

反彈無效就沒辦法了。

林澈彎著眼睛，對她甜甜一笑，妥協承認。

“好吧，我真笨。”

***

周一早上有升旗儀式，學生們一般會提前十分鐘到學校。

方棠在校門外的早餐攤，見到了黃芷薇。

對方正一邊吃著小籠湯包，一邊對她招手：“棠棠！”

離規定的到校時間還有那麽一會兒。

方棠瞧了瞧手機上的時間，走到桌邊：“早。”

“早。”黃芷薇指了指，很大方，“嘗嘗嗎？他們家灌湯包特別香。”

“不用。”

方棠搖頭。

“你吃快點，一會兒還得集合。”

“明白！”

黃芷薇低頭快速將兩個包子塞進嘴裏。

不過，咀嚼期間，似乎想到了什麽。

目光閃爍幾下，擡起視線，上下打量她一番。

過了好半天，她咳嗽一聲，低下聲音，顯得很為難。

“棠棠，其實我有件事想給你說。”

方棠看向她。

“什麽？”

黃芷薇覺得有些難以啟齒。

說話的時候不自覺結巴起來。

“就是、就是之前老師不是說換座位，想坐在一起的同學，到唐放那邊說一聲嗎？”

“是。”

“然後劉妍說想和我一起坐，就……”

黃芷薇話沒有說完，一副“你明白”的樣子。

就去報名了。

所以換位置後，她將會和劉妍成為同桌。

而方棠這邊，一切未知。

這樣啊……

方棠笑了笑：“挺好的。反正你們高一的時候也是同桌。”

黃芷薇卻不覺得好。

她很擔心。

“你會不會生氣？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真不？”

“真不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

黃芷薇舒了口氣：“你要是覺得不高興，一定要告訴我。”

方棠和劉妍都是她的朋友，她一直希望，三個人能夠玩在一起。

可全世界都知道，三個人的關系最難維持平衡。

總有一個人要被冷落，做出犧牲。

劉妍是大小姐脾氣，方棠則性格溫和。

那麽對誰讓步就是顯而易見的事情。

黃芷薇覺得很抱歉：“你有沒有想過要和誰當同桌？升旗儀式前給唐放說還來得及。”

說到這裏，趕緊補充。

“我幫你去給他說。”

她是怕她對上唐放尷尬。

方棠不禁莞爾。

“不用。分到誰就誰吧。”

她真是一點也無所謂。

……

不過，這世界經常陷入怪圈。

比如說怕什麽來什麽。

上面那句話才剛剛落下，背後就飄來慢悠悠一聲。

“黃芷薇。”

像是夏日悶雷在雲層中低緩滾過的聲音，沙沙的音色磨得人心跳不已。

黃芷薇楞了楞，和方棠一起朝聲源處看去。

唐放站在小吃攤旁。

一只手上攤著本考勤冊，另一只手握著筆，黝黑的眸子正盯著這邊。

日光斜斜打下，他鼻尖略勾，有些冷淡無情的模樣。

他看也不看方棠。

只對那長發女生一挑眉。

“你在做什麽？”

黃芷薇和方棠互相看了一眼。

“……聊天。”

她避重就輕地回答。

唐放勾起點笑，並不理會她“聊天”這個解釋，對桌上的竹屜揚了揚下巴。

“所以，是你一個人在吃，還是兩個人都有份？”

學校最近禁止學生在校門口吃早餐。

說小販攤子一來給上學高峰期造成擁堵不便，二來影響校容。

本著沒有買賣，就沒有傷害原則，學校幹脆直接禁止了學生行動。

但有些晚起的學生，還是屢禁不止。

因而學生會會時不時安排成員到門口突擊檢查。

今天恰好輪到唐放。

黃芷薇咳嗽一聲。

她把竹屜推開，最後一只包子尷尬地留在裏面。

低下頭。

“對不起，我不吃了。”

唐放卻不吃這套，只徐聲問。

“一個人？兩個人？”

黃芷薇只好回答。

“一個人。”

她試圖套個近乎，毀滅罪證。

“我不吃了，我知錯就改，您老別記我行不行？”

“不行。”唐放鐵面無私地將她名字寫上去。

“別呀。看在同學的份上！”

“看在我們是同學的份上，我也不能放水。”

唐放將筆往冊子裏面一夾，看向她的時候認真嚴肅。

“規定就是規定，不能因為我們相熟就包庇你。這對遵守規定的同學不公平。現在還只是學校，以後走上社會，你向誰求情去？”

真是語重心長的道理。

黃芷薇不好再求他，沒精打采地垂下頭。

“好好好，你記吧。”

唐放看了她一會兒。

驟然咧開嘴角一笑，本來過於強勢的臉跟著柔和了一些。

“反正都記了，你把你包子吃完吧。”

“你要記名字的時候，怎麽就沒這麽好心？”

黃芷薇嘟噥著，不開心地夾起最後一個包子。

唐放又是一笑。

他側過視線，目光在方棠身上定了一下。

眼神極為深邃。

片刻後，笑容悉數收回，轉身面無表情地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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